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三部分
第二十章
由美让画家等了一个星期——整整十一天——才让他进入下一步训练。
十。一。天。
【资料图】
他每天都只是坐在那里。捡起石头,试着判断它们的重量与重心。研究它们,试图“理解”它们。没完没了。
对画家来说,这是一种新的无聊。它不是一个人面对上百样没有特别兴趣的事情要做而无法抉择的那种无聊。这是一种老式、专制的无聊——是被无法选择的社会强加给你的那种无聊。在这个地方,“自由时间”是一种罪过,“闲暇”这个词只会用在和富人有关的事情上。
太阳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热浪从头顶和脚下涌来,画家被夹在当中,就像是压在热盘子之间的煎饼。阳光有种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吞噬者他的体力,让他昏昏欲睡。画家想,也许太阳的能量来源——把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的意志力当作燃料来燃烧。
“你必须理解石头,”由美说着,绕着他走了一圈。每当她从太阳面前走过,她的身形都会像一块彩色玻璃,短暂地将阳光散射开来。
理解。一周过去了,他还是不明白她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实际上,今天——尽管她答应他终于可以进入下一步了——她还是让他先做了一些称重活动来“热身”。
在这种地方,谁还需要热身啊?
“闭上眼睛,”她说着,大步绕过他身旁。她今天穿了一件鲜艳的蓝绿色喇叭裙,身前系着一个巨大的蝴蝶结,蝴蝶结的末端几乎垂到膝盖附近。当然,他穿起来就显得短了一些,但看起来并不算难看。他曾经在庆典日穿过裙子,作为正装的一部分,但这些颜色对于他们那里的男性来说有点过于艳丽了,当然鸢尾人对此并不在意。在这里男人通常会穿粉色或黄色的衣服。
所以,他并不觉得这身衣服有什么丢人的。至少还算比较舒适。而且今天这一次,热量似乎也……没那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他变了,还是只是今天天气更好?奇怪。是,地面还是热的,但至少那些不停向上吹拂的热风是让人愉悦的。它们扇动着喇叭裙,带来了些许和风般的体验。
(我依然没搞懂热气是如何运作的。我目前的理论是石头上会有微小的裂缝,热气会在压力作用下上涌,从这些裂缝中排出。这里的植物也有点奇怪,可以漂浮在空中。)
虽然画家并不介意这身衣服,但由美的教导却让他感觉羞辱。一个星期,她还是不相信他在没有接受直接的、居高临下的指导时可以完成任何事情。
“闭上眼睛,”她说着,身子前倾,凝视着他。“现在。”
他叹了口气,照做了。
“现在,捡起一块石头。”
他选了一块。今天的石头大多都是新的,昨晚被镇民换过了一批。他那厚厚的手套可以保护手以免被石头的热量烫到。
“感受它,”她说。“称量它。找到石头平衡的中心点。”
“你没必要逐步解释的。我——”
“嘘,”她说。“你是学生。你听,我说。就这样来。”
好吧,至少他明白为什么神灵会让他们无法触碰彼此了。因为他绝对会在这过程中的某个时刻掐死她的。
“你理解这块石头了吗?”由美问。“回答我的时候你可以讲话。”
“平衡的中心点,”他说着用戴手套的手掂量着这块石头。“如果拿着这边的话,就在这里。如果拿着另一边的话就在这里。这三个犄角——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以让我把它夹在零一块石头上,以保持稳定。”
“很好,”由美说。
“它的阴影附着在这里的凹痕上,”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它的纹理走向是这样的——靠近顶部的纹理更加粗糙,会形成细小的锯齿状阴影。它不是完全的长方形状,阴影会从两侧向内逼近,像腰部一样——这也是唯一的石英单脉走向。”
由美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的?”她问。“我让你闭上眼睛了。”
“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我知道你会让我捡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他说。“你想让我理解石头?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这一切都和叠石毫无关系。”
“对我来说有关系。”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
“我应该让你再这样练习一周,”她双臂交叠着说道。“我当初不得不练习几个月。”
“来吧,”他打了个哈欠说。“发泄你的怨恨,折磨我吧。浪费我们的时间吧,反正神灵们正等着呢,也许还在痛苦之中,等你把我训练好。”
“难道神灵就不能,”她(低低地)说,“给我派个不那么自以为是的人来吗?就没有其他可能的人选了吗?”
“也许,”他(高高地)回复道,“你这老师当得太棒了,他们想给你来点挑战。”
她瞥向别处,似乎那根刺出于某种原因真的刺痛到了她。他犹豫了一下,皱起眉头。“由美?”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眼神依旧看向远方。“你下一个阶段的训练,”她说,“是低叠,重点是稳定性。你堆叠的底部必须是最稳固的部分。底部承担的风险要小;你要用它来为你尽可能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这样以后才有机会做出更大胆的选择。来,我们开始吧。”
她跪在地上,抓住一块石头的灵魂,然后示范性地把它叠在另一块上,让它们平坦的侧面相互接触。画家笑了,为终于能开始叠石而激动不已。
为叠石而兴奋。谁能想到呢?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即使带着护膝,他也曾多次烫伤自己——捡起一块石头。他试图将其堆起。石头并不稳固,所以他又试了一次,这次他把重心对准了。
终于,他做到了。在她的提示下,他又夹了一块石头。它没有倒。
“哦不,”他悄声嘀咕道。
“什么?”她问。
“现在绝对容易了很多,”他说着又抓起一块石头把它也摆平放稳。然后又一块。“一星期之前,我只能勉强把三块石头叠起来。”他把手移开,让第五块石头保持平衡。它看起来岌岌可危,却并没有倾倒。他看向由美,恼怒地长叹了一声。“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训练居然真的起作用了。”
“是的,“她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是的。“她露出了热切的笑容。这是一种很令人沉醉的笑容,因为她是如此的真诚。笑就像辐射一样,距离越近,感受越强烈。
他又加上了第六块石头,结果整堆都塌了。但她急切地指示他再试一次,所以他又叠了一堆,再次成功堆起了五块。
“成功了,”她轻声说道。“我……真的……我真的训练成功了。”
“我本来可以用一种不那么专横的方式教你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盯着他叠起来的那堆石头,她看起来似乎随时可能泪流满面。他成功叠到了第六块,用一块非常小的石头放在上面稳定住,之后整堆石头又掉了下来。
“六块,”他双臂交叠着说道。“不错吧,哈?所以神灵什么时候出现?”
“你要每堆叠三十块石头以上才能持续吸引它们前来,”她说。“而且一堆石头是远远不够的。为了保证吸引它们,你需要叠二十多个石堆,以图案的形式将它们艺术性地排列在一起。”
“二十多个石堆,”他平淡地说,“每堆三十多块。”
“你可以不用堆得那么高,把石头堆得看起来有趣一些,会很有挑战性,”她说。“把四十块石头直接堆起来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任务——但还是少做为妙,因为有趣的平衡和奇形怪状的石头才能真正取悦神灵。”
他凝视着自己那堆已经倒塌的石头。他感觉……没那么兴奋了。
“别灰心,”由美轻声说道。“如果你想持续吸引它们,这就是你要做的。我只接受了两周的培训就迎来了第一位神灵——但第二位却是又过了四个月后才出现的。想要确保每次都能吸引神灵前来需要多年的功夫,但我们也不需要你达到那种水平的技艺。我一直觉得,哪怕只来一位神灵,也可以给我们提供指引。”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对她笑了一下。不幸的是,她再次进入了严厉教师模式,督促他进入下一阶段的训练:为石堆垒出坚实的基底。这训练不像上一周那样让他头疼,但也并没有让他感觉亢奋。这让他想起了在解剖课上,他一遍又一遍画着相同的肌肉的场景。
然而,一丁点的成功就会激发出渴望,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尤其是因为由美自己似乎也尝到了成功的滋味,因此对他的要求也少了一些。她没有再绕着他转圈,给他下达指令,而是花了更多时间为他作示范。遗憾的是,她没能成功堆起几块石头,因为很快她的堆叠就开始消散成烟雾。她那没有实体的创造物只能拥有几分钟的寿命。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停下来喝点水,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家惊奇地发现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乐在其中。他依然不明白堆石头有什么艺术性可言,而神灵如果会对它有反应,那它们也是一群古怪的家伙。但是……这过程还算有趣。
此外,由美的热情也很有感染力。半天过后,他停下来,看到她已经叠起了十块石头,小小一堆,她的嘴唇紧抿,眼神专注,单子太缺很放松——与他堆叠时担心石堆即将崩塌的那种僵硬感恰恰相反。她的动作流畅而柔美——捧起石头,而不是抓住石头。遇见石头,而不是寻找石头。
她把许多块石头的短边放在石堆之上,让这些石头悬于石堆之外,以便叠上其他的石头,形成一座座小塔。每一块石头都不能算是最显而易见的选择,她以某种方式考虑到了这些石头自身的不规则性,将它们适配到一起,拼成了一幅意想不到的图案。每一块新石头就像是一段乐章中的音调变化:突如其来,却又恰到好处。令人如此愉悦,它会让你惊讶于自己在这之前就已经在享受这首曲子了。
她是对的,他(高高地)想。这是一门艺术。至少在她的手里是这样。
她是艺术的一部分——她的动作就是一场值得被回味、被铭记的表演。这……太美了。如果他是一位神灵,他绝对会被这种艺术所吸引。
不幸的是,她那石堆的底部此刻已经开始消失,整个堆叠都坍塌成了一股黑色的烟雾。她坐回脚跟上,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吐出一篇悼词。你知道的那种。它们是用梦的尸体做成的。
画家盯着由美,为她感到痛苦。他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情绪——他知道那种情绪。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另一个和他一样理解这种情绪的人。
他意识到,她的热情和我过去感受到的热情是一样的。这让他开始重新解构一切事情,他开始怀疑是否她曾有过和他一样的其他故事。她表现出的忧虑之情……正是和他一直担心把事情搞砸一样的忧虑——担心自己不是大家心目中的那个人?
孤独感,哪怕是在群体中也是如此。羞耻感和它那忠实的伙伴:那些念叨着你不值得被关注或被爱的低语。
他明白了。不需要触碰她,他就明白了。
她瞥了他一眼,他摸索着,把刚叠起来的石堆碰倒了。
“把最重的石头放在底部,”她建议道。“但不一定是最大的,要视情况而定。”
他点点头,希望她没有看到他偷看她。一边继续尝试,他一边琢磨着上一周她过得怎样。迫于无奈要指点他练习,而没能做她热爱的事情——她本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堆叠石塔的。如果他们两个都过得这么糟糕,那就更惨了。
在他接下来的几次堆叠中,他试着像她那样观察石头,但效果不佳,他感觉自己反而在退步。他没有她那种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就对石头做出评估,看到一块石头可能的位置,想象出一个更整体性的布局。所以他又回去堆平整的石头了。
她摇摇头。“你要学会判断整座塔的中心平衡点,而不仅仅是单独的石块。你一直在试图延续无法平衡的摆放,而不是用新的石头来纠正它们。”
“我……”当看到镇民们聚集在外面时,他犹豫了。他看向由美,她皱起眉头。丽云应该让人群远离才对,这样他就可以安静地练习了。这是怎么……
他们不是为他而聚集的。有什么事发生了。他能听到噪音。一场骚乱。
“可能和我们无关,”由美说。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思却有点不在这里。
画家努力站了起来,因为太长时间保持近乎相同的姿势练习,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穿过仪式之所来到栅栏边,里面的彩英和焕智也被喧闹的人群弄得心烦意乱。似乎来了一辆车?是的,又来了一辆漂浮的车子,比由美的那辆更大,是用神灵幻化成的飞行装置拉着的车子。
画家心不在焉地从仪式之所推门出来,发现丽云已经不知去向。他的两名侍者大喊一声,急忙追了上来,试图在他走向人群的过程中用扇子遮住他。虽然他穿着衣服,但理论上讲他现在还没有进入展示阶段,所以他们的职责就是把他隐藏起来。
“我们应该待在仪式之所,”由美说着拽住了他。“画家。我们不能走!”
但是他曾经见过这样的人群。就在骚乱现场。一只梦魇出现。他把粉丝推开,等他们回来他就会更用力地去推他们——侍者纷纷后退。人群为他让出了一条路,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他沿路走到了他们惊愕的源头。
幸好,这不是暴力或恐惧的场景。车上下来了一群男人,他们的下巴上留着长短不一的胡子,穿着白色衣服。他们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就是那顶奇怪的帽子。黑色的,后面高,前面矮,就像……好吧,有点像小椅子。只不过两边还有翅膀。
“是学者,”由美走到他身旁说道。她用手捂住了嘴唇。“从鸢尾市来的。那所大学。我……一直都想见见他们。”
“……听说了你们的不幸处境,”领头的学者说道,“甚至整个鸢尾市都知道了。所以我们特意来此保佑你们。”
他对那个胖墩墩的镇长说道,但这话显然是说给所有围观群众听的。镇长听到后向学者们鞠了一躬以示回应,然后又鞠了一躬,似乎是担心第一个不够用。“尊敬的学者们,”他用最高级、最华丽的语言形式说道,“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镇。”
画家皱了皱眉。他们在历史剧中就是用这种形式的语言来称呼国王的。人们对待学者的方式让他觉得有点迷惑。
在四名学者身后,一群戴着小帽——简单的黑色制服帽——的年轻男子打开了车驾后方的车门,然后搬出了一样东西。大概有一个衣物梳妆台那么大,这是个金属结构的制品,上面有很多长杆。像蜘蛛一样,如果这个蜘蛛是多长了几十条腿的那种生物的话。
“这座小镇,”个子最高的学者说,“遭遇了我们的系统中一个令人尴尬的缺陷。最受(高高地)赞誉的御灵姬”——他向画家鞠了一躬——“依照传统当然是我们中受人尊敬的一员。然而,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而我们又必须依靠她们来满足我们整个社会的需求,这是非常低效的。幸而我们的机械方案研究所,在女王陛下的庇佑之下,已经研发出了某种东西来帮忙处理这一情况。”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机器做了个手势,画家瞬间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甚至在助理学者把石头倒在机器周围的地面上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
“他们在说什么?”由美问。
马上她就会明白了。高个子学者在助手们摆弄那台机器的时候一直维持着他的姿势,时间长到令人感觉不适。终于,他朝那群人瞥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冲上前来对他耳语。
随后是刺耳的低语声,伴随着生动的手势。然后领头的学者回头看了看人群。“演示,”他说,“当然要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停当,并且从艰苦的旅途中放松过后才会开始。”
“但是尊敬的学者,您要演示什么呢?”镇长又鞠了一躬说道。
领头的学者笑了。“我们用来叠石的机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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